林彦秋当即命陈振将方才所言整理成简略文书,自己则提笔蘸墨,在雪浪笺上写下几行紧要字句。写罢搁笔,他起身整了整绯色官袍,正欲亲自去寻杜北丰商议,转念又止步——方才衙役来报,杜大人又往州府述职去了。
强压下心头不悦,林彦秋唤来驿丞:"速备快马,将此信急递州府杜大人处。"不多时,杜北丰的回信由驿卒快马送回。展开信笺,只见上面写着:
"林贤弟钧鉴:此事可先召集六房主事共议,拟定章程。本官尚需在州府盘桓数日。"
林彦秋捏着信笺的手指微微发白——这般火烧眉毛的事,杜北丰竟如此敷衍!但碍于上下尊卑,只得在回执上冷冷写下:"下官遵命。"
他略一沉吟,先暗中派心腹小厮去请甘祖运速来县衙议事。待安排妥当,这才正式差人往田大晖府上送帖,将此事原委细细写明。
田大晖闻言勃然大怒,一掌拍在黄花梨案几上,震得茶盏叮当作响:"这些乡里胥吏,为些许蝇头小利,竟敢如此胆大妄为!此番定不能轻饶!"
林彦秋轻抚腰间玉带,沉吟道:"田大人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?"
"处置?"田大晖冷笑一声,锦缎官袖重重一甩,"哪个乡的私窑,就命哪个乡的里正亲自带人去填了!办不好差事的,即刻摘了他们的乌纱!再派三班衙役快马下乡,彻查此事!"
林彦秋略一思忖,拱手道:"田大人,不若先召集六房主事商议一番?杜知府那边下官已递了帖子,这也是他的意思。您看未时升堂议事可好?就由大人您来主持。"
田大晖当即拍案:"就这么办!"转头对门外喝道:"师爷!速去各房传话,未时正堂议事!"
林彦秋搁下朱笔,眼看日头西斜,便整了整青缎官袍,乘轿回到云岭客栈。远远就瞧见那戏班班主赵德财在客栈门前踱来踱去,锦缎戏服在夕阳下泛着俗艳的光。见林彦秋的轿子到了,赵德财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。
"林大人安好..."话音未落,那个獐头鼠目的衙役已抢先一步上前行礼:"大人辛苦。"
赵德财刚要再开口,林彦秋面色一沉。那衙役见状,立刻横起水火棍拦住:"大胆!大人日理万机,岂容你这等闲人聒噪?还不退下!"
这一拦倒让林彦秋觉得这衙役颇为机灵,看着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。"办得好。"林彦秋赞许地点点头,拍了拍衙役的肩膀,径直往客栈内走去,连个眼风都没给赵德财。
赵德财还想追赶,刚喊出个"林"字,就被衙役一把捂住嘴巴:"再敢惊扰大人,立刻锁你回衙门!"
待林彦秋身影消失在二楼厢房,衙役才松开手。赵德财整了整被扯乱的衣领,顿时又趾高气扬起来:"你这狗奴才!知道爷是谁吗?爷是..."
"啪!"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的叫嚣。衙役冷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铁链:"再敢出言不逊,打断你的狗腿!"
方才消失在回廊尽头的林彦秋,此刻忽又折返,青缎官袍的下摆在门槛处轻轻一荡。他冷眼扫过二人,那戏班班主与衙役立刻收了怒容,齐齐堆起谄笑。
林彦秋唇角微扬,对衙役道:"此人若再四处游荡,便以流民论处。"
"卑职明白!"衙役闻言精神一振,抱拳应声时腰间铁链哗啦作响。
林彦秋拂袖而去,心中对那赵班主实在厌烦。暗忖董老板麾下怎尽是这般腌臜货色?忽又转念一想:这等小人虽不堪,却最是听话,说不得在梨园行当里也算个角儿。德行与本事,原就不相干。董汝礼如今是商贾,只要能赚银子,自然要用这等人物。
刚至柜台前,抬眼却见简丽立在柜后,杏眼圆睁地盯着厢房方向。顺着视线望去,青丝正垂首在廊下徘徊,罗裙边儿被纤指绞得发皱,也不知在思量什么。
林彦秋瞥见青丝的身影,当即退后半步隐在屏风后,朝简丽急急招手。简丽款步而来,绛色罗裙轻摆,却抿着嘴角笑道:"大人莫不是对那姑娘做了什么亏心事?竟躲躲藏藏的。"
"休得胡言!"林彦秋剑眉倒竖,压低声音道,"速带本官从侧门去你厢房。"
简丽轻哼一声,耳坠随着摇头的动作晃了晃:"这般心虚,倒像是偷了腥的猫儿。"
林彦秋环顾四周,见廊下无人,突然凑近简丽耳边咬牙道:"再要多嘴,今夜便叫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丧尽天良。"
那私采煤窑一事,牵涉的官吏乡绅不知凡几。正因如此,林彦秋才格外谨慎,特意将田大晖推在前头。虽说心中自鄙这般算计,可终究合乎官场章程。倒是田大晖的魄力令他暗叹——不过须臾之间便抓住要害,勒令各乡里正限期平窑,办不好差事的即刻革职查办。这般雷厉风行,着实需要胆识。不过转念一想,那些作威作福惯了的胥吏,唯有如此铁腕方能治得住。
未时三刻,紧急召集的六房议事会上,果然不见杜知府身影。林彦秋摩挲着青瓷茶盏,心道这老狐狸定是不愿得罪下属,特意避开了这场风波。想当年杜北丰任知县时何等雷厉风行,如今升任知府才多久,竟已沾染了这般官场习气。
田通判一袭绛色官袍端坐首位,将林彦秋呈上的密折重重拍在案几上:"诸位同僚,私采石炭之事若不及时遏制,任其蔓延,非但毁我沧山龙脉,更将致使朝廷税赋流失。此风断不可长!"
林彦秋待田通判言罢,整了整衣袖起身拱手:"下官提议,当限期七日平窑。逾期未办者,该乡里正、户长各记大过一次;若半月内仍未肃清..."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,"革职查办。"
话音未落,方主事突然"啪"地合上手中折扇。这位素日里寡言少语的女官,此刻凤目含威:"林大人所言极是。石炭乃朝廷专营,私采即是欺君之罪!地方官吏知情不报,与那盗匪何异?"
满座皆惊。谁曾想这个平日不显山露水的方主事,言辞竟如此锋锐。各房主事互相对视片刻,纷纷举笏附议。不过盏茶工夫,这道雷霆政令便已成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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