投了钱、出了力的几十号人，心里七上八下，一个个全聚在村头的老槐树下，脖子伸得老长。
“回来了！车回来了！”
不知谁吼了一嗓子，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扎向村口那条土路。
当那辆堆得冒尖的小板车出现时，整个场子都静了一瞬。
车上，两个鼓囊囊的大麻袋码得稳当，旁边的大筐里，一个个玻璃瓶子在太阳底下折射出晃眼的光。
这哪里是瓶子白糖，这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啊，是能攥在手里的指望！
“我的老天爷！真让你们给弄回来了！”
“瞧瞧那糖！得有上百斤吧！”
人群“呼啦”一下子围了上去，七嘴八舌，之前的焦躁和怀疑一扫而空，只剩下看得见摸得着的兴奋。
赵秀兰推着车，胸脯挺得老高，嗓门洪亮，把供销社里那点事儿添油加醋地一通白话，尤其是钱主任前倨后恭那副熊样，被她学了个活灵活现。
“……要不是人家古师傅一句话，咱们今天就得空手回来！古师傅亲口说的，咱们这是给农民创收，是县里点名支持的好事！”
这话一出，比那车上的瓶子白糖还炸裂。
大伙儿再看江晚，那感觉彻底不一样了。
这丫头不光有本事，上头还有人！县里的大干部都给她撑腰！
陆亦川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，他没吭声，径直走到板车旁，一言不发地卸下那两个死沉的糖袋子，一边一个，轻轻松松扛上肩，迈开长腿就往赵秀兰家走。
他那稳得吓人的背影，让所有浮着的心一下子就砸回了肚子里。
“还愣着干啥！开工！”江晚一挥手，声音又脆又利落。
赵秀兰家宽敞的院子，头一回这么人声鼎沸。
几十号人聚在一块，江晚也不含糊，当场就把活儿派了下去。
“嫂子婶子们手细，挑草莓，洗瓶子！记住了，瓶子必须开水烫，里面不能有一滴生水！草莓只要带一点点烂的，全都给我扔出去！”
“张大哥李大哥，你们几个力气大的，劈柴烧火，搬东西！”
“剩下的，裁牛皮纸，剪麻绳，都弄成一样长短的备用！”
她分派得有条不紊，三言两语就安排得明明白白。
这哪是乡下人瞎胡闹，这架势，比城里正经工厂的车间还利索！
大伙儿的热情被彻底点燃，领了活儿立马动了起来。
洗瓶子的，挑草莓的，劈柴的……院子里人来人往，却乱中有序。
赵秀兰家那口最大号的铁锅被刷得锃亮，架在临时垒的灶上。
陆亦川蹲在灶膛前，专心致志地摆弄着火候。
江晚则拿着一杆大木勺，站在锅前，全部心神都贯注其中。
红艳艳的草莓倒进锅，遇上白花花的糖，随着木勺搅动，慢慢融化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甜腻的泡泡。
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香甜气，混着柴火的焦香，很快就从赵秀兰他们家院子飘了出去，笼罩了小半个村子。
馋得路过的小娃子直扒着墙头，一个劲儿地吸溜口水。
熬酱是成败的关键，江晚半点不敢假手于人。
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，手里的木勺一刻不停地在锅底划拉，防止粘锅。
陆亦川全程没多说一个字，但江晚只要一个手势，或者眉头微微一动，他就立刻明白是要大火还是小火，是加柴还是抽柴，两人之间那股默契，让旁人都看呆了。
“起锅！”
随着江晚一声令下，张猛几个壮汉立马冲上来，合力将滚烫的大铁锅抬离灶台。
另一边，早就等着的女人们立刻开始装瓶。
滚烫的酱汁灌入透亮的玻璃瓶，拧紧盖子，迅速倒扣。
五十个红彤彤的瓶子，齐刷刷地倒立在铺着干净布料的长条桌上，那场面，壮观又喜庆。
“成了！”赵秀兰激动地一拍手，嗓门都亮了好几分。
院子里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，看着那一排排的劳动成果，咧着嘴，傻呵呵地乐。
这瓶子里装的，是果酱，更是他们所有人往后的好日子。
等到瓶子完全冷却，几个手巧的年轻媳妇围上来，给每个瓶口封上牛皮纸，再系上漂亮的麻绳蝴蝶结。
先前那个爱说风凉话的刘三，这会儿也挤在人群里，看着那些比城里供销社卖的还体面的成品，喉咙里又干又涩，一个酸字都吐不出来。
忙活了一整天，人人都累得腰酸背痛，可精神头却一个比一个足。
江晚当场从公账里拿出几块钱，让赵秀兰去小卖部赊了几斤挂面，又让张猛家送来几颗大白菜，就在院子里支起锅，煮了一大锅菜肉面。
大伙儿一人一碗，蹲在院子里，吸溜得震天响。
“江晚呐，这日子……总算看到亮了！”李婶子端着碗，声音有点哽咽。
江晚笑了笑，心里也是一片滚烫。
吃完饭，大伙儿心满意足地散去，约定了明天交货就分钱。
江晚和陆亦川留下来，帮着赵秀兰收拾院子里的狼藉。
洗锅的时候，江晚注意到墙角堆着一小筐被挑出来的草莓。
这些果子只是个头小了点，或者有那么一丁点儿磕碰，就被严格的品控标准给淘汰了，其实压根没坏。
她走过去，捡起一颗，擦了擦放进嘴里，依旧酸甜可口。
就这么扔了，简直是造孽。
一个念头，在她心里猛地冒了出来。
“亦川，”她回头，看向正在冲洗地面的陆亦川，“你说，这些要是也做成酱，会怎么样？”
陆亦川停下手里的活，走了过来，也拿起一颗尝了尝。
“味儿没差。”他给出结论。
“对！味儿没差！”江晚心头一动，思路豁然开朗，“给白同志的货，咱们得用最好的，品相、个头都得顶尖。可这些，咱们自己吃，或者……卖给村里人呢？”
她越说越兴奋，声音都高了些。
“咱们可以把这些‘次果’也熬成酱，不用精贵的玻璃瓶，就用家家都有的那种粗陶罐子装，价钱卖贱点！城里人吃的是个精细体面，咱村里人图的是个实惠！只要好吃，谁管那草莓长得俊不俊？”
这不只是废物利用，这简直是硬生生开辟出一条新财路，一个就在眼皮子底下的“下沉市场”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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