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诸位大人所言皆有其理。”
林彦秋轻抚腰间玉佩,缓缓开口,“此番私开煤窑之事,确有偶然之嫌。依下官之见,刘老里正之事,不妨先遣人劝其致仕。限期整顿之期未至,我等当信得过下面同僚的觉悟才是。”
林彦秋终究选择了权衡之策。眼下沧山县政局安稳最为紧要,他也需要这段时日来筹谋布局。
翌日拂晓,毕方便带着吏部文书前往古溪乡。虽不知谈话详情,但见毕方回衙时面色铁青。后来陈振在值房中闲谈时透露,刘达全竟当着毕方的面破口大骂,言辞甚是不敬。
未及半月期限,果然不出林彦秋所料。还未及查封另两处煤窑,仅宣布刘达全致仕的当日午后,陈双喜便扛着一袋银子闯进田大晖的衙署,将银两重重掷于案上:“这一百两银子权作医药之资,小人是来向大人请罪的。”
随着轰隆的火药声,一座座私窑相继坍塌。刘达全的下场让众乡官看清了县衙的决心。在重申“逾期不办即以渎职论处”后,各乡处置私窑的速度顿时快如疾风。衙役们往来奔走,往日拖沓的作风一扫而空。
林彦秋立于城楼之上,望着远处升起的尘烟,嘴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。秋风拂过他的官袍,腰间玉佩叮咚作响。
一场山雨过后,暑气顿消。林彦秋散衙后信步走在青石板街上,借以舒缓心神。忽闻玉佩叮当作响,原是驿站快马送来姚杏儿从苏州捎来的书信。
拆开火漆封缄的信笺,姚杏儿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。信中言及苏州的沧山茶庄在杜子腾帮衬下已顺利开张,她终日忙于经营,甚是充实。只是夜深人静时,常对月思人。信中又提及按林彦秋先前的谋划,已延请能工巧匠设计,更托人撰写推介文章,待诸事妥当便回沧山复命。
读完信笺,林彦秋眉宇间的疲惫一扫而空。想来待姚杏儿归来之日,便是那“沧山货殖行”开张之时。
回到客栈,却见母亲林氏正倚门而立,笑吟吟地望着他。
这一幕恍如昨日,当年每逢暑日从河工归来,母亲总是这般倚门相候。久违的暖意顿时涌上心头,顺着血脉流遍全身。
厢房内,林氏只是轻轻握着儿子的手,细细端详着他清减的面容。
良久,方柔声问道:“可乏了?”
林彦秋摇头笑道:“孩儿不累。”
林氏眸光如水,似能洞悉一切:“身子或许不累,可这心里......”
话未说完,窗外雨打芭蕉声渐起,更漏声声入耳。
林彦秋闻言露出孩童般被抓现行的窘笑,林氏宠溺地轻拍儿子面颊:“小滑头,六岁起就会骗为娘的钱了。说是去买笔墨纸砚,实则偷偷买了糖葫芦啃。吃完也不晓得擦嘴,糖渣子还挂在嘴角,回来倒能面不改色地说文房四宝都收在书囊里了。”
见母亲要翻旧账,林彦秋忙岔开话头:“他近来可好?”
对于儿子始终避谈董仲达之事,林氏眼底掠过一丝无奈。她深知彦秋这执拗性子,分明是承袭了林家人九牛拉不转的脾性。
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?当年若非这般倔强,也不会刚及笄就怀着身孕独自还乡了。
“他近来公务繁忙,不是外出巡查就是升堂问案,难得在府衙歇脚。但但凡得闲,定会归家相伴。”林氏指尖轻抚茶盏上的缠枝纹,“能觉出他是真心待我,这便够了。”
母子二人秉烛夜谈至三更。次日清晨,林彦秋特地向县衙告假一日,陪着母亲逛遍了沧山县的绸缎庄、茶肆。暮色四合时回到客栈,却见祝知礼蹲在石阶上抽着旱烟。林彦秋歉然对母亲拱手:“孩儿又要失陪了。”
林氏会意一笑,向祝知礼颔首致意后,独自提着裙裾迈入客栈。檐下灯笼将她孤清的身影拉得老长,渐渐隐没在雕花门扉之后。
祝知礼目送林氏的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内,这才掸了掸衣袍上前,压低声音笑道:“属下已打探清楚,州府礼宾司那位主事,与顾白山原是同窗。当年在书院时,二人便有断袖之谊。”
说着又迟疑道:“只是...大人为何突然要兴办游历之事?这等营生见效极慢,往往劳师动众却收效甚微。更何况那些清闲衙门的公公们,一个个手伸得老长,活似饿狼扑食...”
林彦秋轻抚腰间玉佩,淡然一笑:“本官偏要试上一试。手伸得长又如何?快刀斩下便是。”
祝知礼闻言嘿嘿一笑,拱手道:“大人既有决断,属下自当效命。此事礼宾司上下皆知,只当是惯例处置,银钱到手便分润,若不成也无损失。横竖大人要办事,他们总能找到由头分一杯羹。”
林彦秋微微颔首:“有劳了。”
祝知礼再施一礼:“那属下先行告退,不打扰大人侍奉高堂了。”
说罢转身离去,青布直裰在暮色中渐渐隐没。街角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,惊起檐下几只栖鸦。
祝知礼圆滚滚的身子费力地挤进马车厢,回头拱手作别后,车夫扬鞭而去。林彦秋仍立在原地,取出火石点燃一袋旱烟,蹲在青石台阶上沉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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