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轿刚在济世堂门前停稳,眼尖的伙计便飞奔去禀告院判。林彦秋一行来到白严的病房前,那年轻差役见他安然归来,忙不迭迎上前拱手:"公子好手段!"
林彦秋从袖中取出一张名帖递过去:"改日吃酒。"
待众人入内,差役低头一看名帖,顿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——"沧山县通判"几个烫金大字赫然在目。他慌忙用袖子擦汗,却见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男子踱步而来,腰间金鱼袋随着步伐轻轻晃动。
"本官乃巡抚衙门主簿李建,有事相询。"
差役还未回过神来,走廊尽头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只见济世堂院判带着几位医正快步而来,虽年过六旬却步履如飞。
"这不是李大人么?老朽远远瞧见巡抚大人的轿马,还当是眼花了。"院判捋着花白胡须笑道,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。
李主簿含蓄一笑:"本官陪林夫人来探视一位病患。"
院判闻言一怔,立刻有医正在他耳边低语几句。但见院判脸色骤变,怒斥左右:"简直荒唐!伤重至此,怎能安置在这等简陋病房?速速转至上房!"
不得不说,这大周朝的官员们,在关键时刻总是格外机敏。林夫人刚出病房,岳麓书院何山长已带着一众教谕匆匆赶到。当着林夫人的面,何山长厉声呵斥谢教谕:"即刻往济世堂账房存银百两!白生员的汤药费,书院全包了!"
有趣的是,济世堂院判竟义愤填膺地表示:"这银子轮不到书院出!当日若非差役垫付诊金,怕是连药都抓不起。这钱,济世堂担了!"
其中玄机,自不必细究。待林夫人与林彦秋的轿马远去,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,各自擦着冷汗散去。夕阳将官轿的影子拉得很长,济世堂门前的银杏树上,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,仿佛在议论这半日来的奇事。
林彦秋登轿前,回身朝白冰招了招手。轿帘落下时,他让随从递去一张字条:"尚欠卿十个时辰的郎君之约。"
白冰接过字条,站在济世堂的朱漆大门前,泪水模糊了视线。那个曾与她肌肤相亲的男子,此刻竟如隔云端。
世事就是这般奇妙。因董巡抚夫人的突然现身,白严之事顿时风向大变。按察司副使龙庆阳正焦头烂额地想着如何交代,岳麓书院的山长连夜召集众教谕,紧急商议撤销对白严的处分。
林彦秋终究还是踏进了巡抚府邸。远远望见董仲达立在垂花门前,一身靛青色家常直缀,腰间只悬了块温润的玉佩。听完李主簿的禀报,以董仲达的睿智,早已猜透其中曲折。
见林彦秋走近,董仲达眼角泛起笑纹,温声道:"回来了。"
林彦秋喉头动了动,终究没有出声。
"不愿叫便不叫罢。"董仲达转身引路,"去书房说话。"
书房内,二人隔着一张紫檀案几对坐。林夫人探头望了望,轻轻掩上门退去。窗外一株老梅探枝入窗,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。案上的宣德炉里,一缕沉香袅袅升起,将父子二人的面容笼罩在氤氲之中。
丫鬟奉上云雾茶后,董仲达轻抚青瓷盏盖,先开口道:"沧山县近来政声颇佳,陈巡抚对你赞誉有加。"
林彦秋整了整湖蓝色直缀的袖口,摇头道:"儿臣尚无离任之意。沧山县民生尚未根本好转,眼下所谓政绩,不过浮化虚名罢了。"他指尖轻叩案几,"说实话,至今所做,多半是在为前任补漏。"
董仲达微微眯眼,花白胡须随着呼吸轻轻颤动。他虽不完全认同,却也不急于说教,只是耐心道:"我朝官员升迁,往往重虚名而轻实政。譬如总结个'劝课农桑新法',或是'税赋征管良策',便可作为晋升之阶。"
林彦秋会意。以他在沧山县整顿吏治、兴修水利之举,随便编撰个条陈,升迁自是易如反掌。
"父亲这是在教儿臣为官之道?"林彦秋苦笑,"儿臣但求为民做些实事,升迁倒是其次。"
董仲达闻言,不由想起这个自幼寄养在外家的儿子。先是在岳丈家受名儒熏陶,后又随国子监张祭酒求学。两位都是方正之士,只是教出来的弟子未免太过耿直。
"方布政使前日与为父商议,"董仲达捋须道,"他说副职政绩总要被分去大半,不如年后给你谋个实缺,主政一方。你意下如何?"
这番商量的口吻,让林彦秋容易接受许多。想起田同知这般上司尚可,杜县丞那等人物着实恼人,不由点头:"升迁儿臣不拒,只是...江南道的缺,父亲能说得上话?"
窗外竹影婆娑,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投在宣纸屏风上。董仲达闻言轻笑,从多宝阁取下一卷《职官志》,缓缓展开。案上烛火摇曳,映得他眉间那道皱纹愈发深邃。
林彦秋话音刚落,董仲达突然仰天大笑,花白的胡须随着笑声不住颤动:"问得好!为父与你交个底,在江南道给你谋个六品实缺,倒也不难。"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"世人常说官官相护,要我说,不过是互为犄角,各取所需罢了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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